說來可笑,要寫“書房故事”,我卻從來不曾有過什么像樣的書房。
少年時,隨打工的父母在一個小鎮(zhèn)生活,連一個像樣的家都沒有,書房就更是如童話里的水晶鞋般奢侈的夢了。好在父親在一所中學做臨時工,學校圖書館隨時對我開放,還允許我不受限制地借閱。于是我非常幸運地擁有了一個可以自由閱讀的大大的“書房”。唐詩宋詞、民間故事、中外小說……還記得一個個漫長的暑假,我趴在自己的小床上讀啊讀啊,沉浸在一個又一個白日夢里。普希金的詩體小說《葉甫蓋尼·奧涅金》中的塔吉雅娜,托爾斯泰《戰(zhàn)爭與和平》中的瑪麗亞公爵小姐,《簡·愛》中的簡·愛,都是我最好的朋友,陪我一起成長,其相契和親近程度,甚至遠勝于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朋友。
成年后,我依然只有一個窄小的家。廚房以外的其他房間,只要是可以放書的空處,都堆滿了書。書柜里、沙發(fā)上、餐桌上、床頭,甚至地上……我的整個家都成了一個不小的書房,但找書就變得很費力。我常常踮起腳或蹲在地上,用右手食指的指尖,劃過一本又一本書的書脊——很可能要找的那本書就縮在兩本書中間,稍不留意就錯過了。手指輕輕觸摸書脊的感覺很微妙——一般都是紙質(zhì)的,但觸感還是會有細微的差異,有的光滑些,有的粗糙些,有的還有明顯的顆粒感。布面的書,會給我一種特別安心的感覺,像童年,像母親,像故鄉(xiāng)。遇到一本好久不見的書,我會有一種與舊友不期而遇的驚喜,就停下來跟“它”聊會兒天——翻翻書,回想當初是在哪家書店買到了它,甚至還會憶起書店主人的音容笑貌,想到如今他們散落在何方,于是本來要找的書沒有找到,又翻出了幾本要重讀的舊書。書與人的交集,就如同人與人的相遇,頗有些奇妙的、不可言說的緣分。
這些年由于視力下降,我增加了聽書的時間,我的耳朵就成為隨身攜帶的行走的書房。我用聽書的方式重溫那些曾長久陪伴我的文學作品,以為自己不會再有什么情緒上的波動,只是讓自己再次浸潤在文字里,獲得一種已經(jīng)習以為常的幸福。但是我錯了,看和聽訴諸不同的感官,帶來的感受也有奇妙的差異。有些文字在書中只有幾頁的篇幅,以我平時的閱讀速度,很短的時間就可以讀完。聽書則不同,一個陌生的朗讀者,用幾十分鐘的時間,認真而動情地把這些文字一點點念給我聽,讓那些人物、那些感受,重新一點點地進入我的內(nèi)心,我似乎也重回那漫長而專注的少年時的閱讀時光,重回那一個又一個白日夢。
放下書,到戶外去走一走,紛繁的人事,流轉的四季風景,更是一本讀不盡的大書。有一次,我在家附近小公園的無人處躺下,看藍天上云朵來來去去,覺得那真是最美的書頁。而我身旁落葉正紛紛飄零的這片小樹林,如果有一只巨手將其拍平,就可以制成天空之書的一枚小巧而精致的書簽。這樣想著,整個天地都成了我的遼闊的書房。
?。ㄗ髡呦的暇煼洞髮W附屬中學教師,著有《講臺上方的星空》等)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5年03月12日 第09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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