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學樓后面隱藏著一個“世外桃源”。一個不大不小的后花園,像極了一張鋪展開來的荷葉,又仿佛是一本打開的大書,滿眼讀不完的詩情畫意。走進花園,沒有曲徑通幽,沒有小橋流水,讓人不勝徘徊的,是一條用鵝卵碎石鋪筑的石階小徑。它打通了花園的經絡,從東一直貫穿到西。
花園四周豎起了高不盈尺的柵欄,像是鑲嵌了一道童話的綠邊??芍虚g也隔了幾道,好好的花園就這樣分得七零八落。后花園名義上是“花園”,其實也沒有什么名貴的花卉,多為名氣不大的桃樹、杏樹、側柏、油松、榆樹之類。望著這些壯碩的大樹,我時常犯愁,分不清哪些是裸子植物,哪些又是被子植物。沒事的時候,我喜歡伏在三樓辦公室的窗臺上,推開窗戶來琢磨,一棵挺拔的松樹正好與我遙遙相對。
春寒料峭,乍暖還寒,后花園好像還被寒冬包裹著,冷冷清清的一片。直到好多叫不上名堂的鳥兒,踩著暮春的節(jié)拍,銜著春光從遙遠的南方飛來,棲落在后花園的枝頭上,唱起春天的贊歌,那叫聲裊娜、絲滑、清亮、婉轉,夾雜著一串長長的顫音,好像從《詩經》的某一個章節(jié)里飄然而來,把遠古的春意全寫在了這里?!疤抑藏?,灼灼其華”,瑯瑯書聲與鳥雀聲相映成趣,在這春風沉醉的時候,別說一聲聲天籟般的嚶鳴,連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的麻雀,也突然可愛了許多。它們在花園里恣意翻飛,東蹦西跳,儼然成了新的主人,叫得沒完沒了,把整整酣睡了一冬的后花園,也給叫得熱熱乎乎,從封凍的夢境里蘇醒過來。
我仔細地觀察過,后花園里最先耐不住寂寞的是桃樹,而后是杏樹。起初在干巴巴的樹梢尖上,結了幾個含苞的骨朵兒,有指甲蓋那么大,宛如細小的疤痕生在那里,并不顯眼。春風吹了又吹,拂了還拂,那些日趨飽滿的骨朵兒,終于按捺不住,先把自己撐裂開來,怯怯地露出一張素臉,淡雅、素凈,又有些矜持,像剛剛孵出蛋殼的小雞,毛茸茸地打探著這個生機蓬勃的世界。沒過幾天工夫,七八個薄如蟬翼的花瓣,懵懵懂懂地舒展開來,狀如喇叭,形似單簧,總算帶了個好頭,開出了春天的第一朵花兒。想不到連花事都能感染,那些手挽手肩挨肩的枝頭,實在撐不住了,相互商量好了似的,開始灼灼綻放。素面朝天的后花園立時熱鬧起來,花盞怒張,花瓣紛披,開得肆意流暢,顏色飽滿濃烈,或雪白、或嫣紅、或嫩黃、或淡紫,在萬紫千紅的春天,最不值錢的好像就是這些千嬌百媚的花兒,簡直太放肆又太熱烈了。
一樹桃花挨著一樹杏花,如此爛漫,每一朵花都血脈相連,親密得像姐妹一樣,密密匝匝的枝頭上,沒有哪一朵花是多余的,讓人一下感覺到和煦的春天真的來了。后花園里芬芳不斷,怎么能少得了那些愛湊熱鬧的蜂蝶呢?若一天看不到它們翩躚起舞的身影,聽不到嚶嚶嗡嗡的聲音,似乎缺了點兒什么似的,總覺得不夠圓滿。
春花壓滿枝頭的那個夜晚,我坐在燈下看書,忽聞風聲大作,側耳細聽,確信不是纏纏綿綿的清風細雨。我趕緊推開了窗戶,窗外夜幕深沉,雨疏風驟,不見星河斑斕。在春花爛漫的時候,怎么會有瀟瀟冷雨滴落空階呢?我的心被雨聲攪碎了,輾轉難眠,不禁替那些小花擔憂起來,畢竟蓓蕾初綻,花苞才開,根莖也柔嫩得不成,哪有抵擋冷風苦雨的力量?次日天還沒大亮,我急得火燒火燎,匆匆來到學校,從教學樓中間的前后兩道門里穿堂而過,還沒走到后花園跟前,陡然看見遍地落英,像瓣瓣破裂的心,碎了一地。我久久地駐足凝望,不禁感嘆花兒命薄,昨日沾露才開,僅一夜工夫,就已香消玉殞,變成了一地殘紅。
又過了一宿,再次來到后花園,被風雨侵襲過的枝頭上空落落的,我忽然莫名地想起了黛玉葬花的凄美。那些花兒不知落在何處,眼前大片的空地上,只殘留著一些沒有消盡的芳魂。落紅不是無情物,這塊空地有了花骨血脈的滋養(yǎng),酥軟而肥沃,厚實而豐腴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,白白荒蕪了才叫可惜,不知是誰先想出來的主意,嚷嚷著說空地里適宜栽種些蔬菜,如此這般,花園變成了菜園,書聲瑯瑯的校園里彌散著濃郁的田園氣息。
在每塊空地中央,很快豎起了一個個精致的木牌,上面寫著七彩斑斕的名字,譬如青園、綠園等。青青綠綠的小園,一下成了孩子們的樂園。他們樂此不疲,趁著課間一頭鉆進了后花園,忙著翻地、施肥、播種、澆水,還做一些育苗、栽培的事情,小小的花園變得紅紅火火,無一處不是孩子們辛勤耕耘的田園世界。
到了石榴花最妖嬈的夏天,大半的花兒不再次第綻放,爭妒的群芳不再爭奇斗艷,僅剩下樹頭蓬勃的葉子,仍由著性子瘋長,把大半個后花園遮擋得嚴嚴實實?;ㄊ乱堰^,好多花都開敗了,夏花不如春花多,我一直在苦苦冥想,“生如夏花”這四個字究竟源自哪里?還沒想出個頭緒,一學期已然走到了盡頭。在7月的天空下,留下空落落的花園無人打理,像一個曲終人散的舞臺,清冷、孤寂,姑且交給那些亂舞的蜂蝶,由著它們折騰去吧。
倏忽間暑假結束,季節(jié)轉過了一個彎,一下從夏天走到了秋天。孩子們重返校園,開學第一課,竟是在后花園里上的。花園里雜草叢生,幾近荒廢,那些沒心沒肺的冰草,本來不屬于后花園,但長得最茂盛,要么高出老大一截,要么匍匐在地上,一個勁兒地瘋長。它們的根莖又有很強的韌性,拉扯不斷,不得不說,冰草的名字冷冰冰的,但生命力極是頑強。鏟除冰草是個細致活兒,它的根須盤根錯節(jié),稍不留心就會傷及無辜。費了半天功夫,一根根冰草被連根拔起,它們這才徹底蔫了,沒了脾氣。
等一切拾掇停當,后花園又有了一個花園該有的樣子。花園中央,長勢茂盛的番瓜秧子纏纏繞繞,我用手輕輕撥開,看到一個瘦弱而纖細的嫩瓜藏在那里,雖然瓜未熟,蒂未落,但那一瞬間,我如醍醐灌頂,總算看懂了遠古時象形的“瓜”字。原來向左右兩邊拋開的一撇一捺,酷似兩根又細又長的藤蔓,中間順著豎線滑溜下去,孤懸在頂端的那一點,顯然是一枚熟透的瓜。我又把目光轉向旁邊西紅柿的搭架上,希望能看出點兒什么,卻忽然想起西紅柿不是中國土生土長的作物,它和馬鈴薯、煙草、玉米、甘薯一樣,來自遙遠的美洲,因其形似紅柿且出自西方,故稱之為西紅柿,把它帶來中國的歐洲人卻是不用象形和會意文字的。
架上綴著幾個青澀的果實,不太飽滿,半青半紫,嬌小如南國的紅豆。我順手摘了一個,放進嘴里,水分濃稠的汁液立馬溢了出來,苦、澀、酸、甜,差不多五味俱全,最終還是一絲甜味略占上風,細細地泛上心頭。
(作者系甘肅省蘭州市第三十四中學教師)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4年10月11日 第04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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